2未有期（1 /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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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之日，他逃婚了。

我们都能猜到他去了哪里。

晨光熹微，赵老爹冲着招兵站紧闭的铁门大骂。

「赵渝宁，瓜娃子给你老子出来！」

铁门始终紧闭，没有回应。

我和赵渝宁少有婚约，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我开心时，他会陪我一起笑。

我闯了祸，他也会默默帮我顶罪。

我爹娘去世那天，他彻夜陪着我守灵。

似乎自我记事起，他一直都在。

从小到大，我也一直盼望着做他的新娘。

等了十年，我终于能为他穿上红嫁衣。

可大婚当天，他却逃婚出来从了军。

明明他刚向我求过亲，

明明他的志向是做个医生，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那次轰炸，彻底偏移了我们的人生轨迹。

那天是民国 28 年的初春。

我们如常一起坐在榆树下，阳光透过树叶洒在脸上，温暖又巴适。

渝宁哥突然把一个玉镯套在我的手上。

他唇瓣微动，想说些什么，可眉眼低敛左右不敢看我。

最后连言语都变得结巴起来。

「秀秀，我娘说……这是传家的……手镯。」

「你……愿不愿意……」

他支吾了良久，最后索性从兜里拿出小抄，光明正大地读了起来。

「秀秀，我和你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

他这是在求亲？

我怔了半天，转念却是有些哭笑不得。

一向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此刻竟然明目张胆地照读小抄。

读完他耳根微红，眼中却是尽是期盼。

我冲他笑着，「要得！」

他也笑了。

我们十指相扣看着远方。

清都高耸古渝巅，袖拂渝州万户烟。

这座山城多适合就这样宁静地过完一生。

可尖锐刺耳的警报却打破了这份宁静。

日军机翼摩擦着空气，传来隆隆阵响。

炸弹铺天盖地地倾泻而下，像是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一口口地啃噬着这座安逸山城。

渝宁哥捂着我的耳朵，把我紧紧护在身下。

轰隆声断断续续，像是响了几百年那么长。

炮声渐息，可哭喊哀鸣依旧此起彼伏。

渝宁哥紧捂着我的眼。

可透过手指缝隙，我还是看到了。

断肢残尸，血肉模糊。

街上众人皆如此。

回到家，娘和渝安也是如此。

渝宁哥在灵堂前跪了一夜。

只言未发，滴泪未流。

第二天一早，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投笔从戎，出川抗日。

气得赵老爹请出了家法。

可不论挨了多少次打，他仍然执拗着不低头。

为了让他收心，我们的婚事提前了。

可大婚当天，他还是跑了。

如今，赵老爹正站在兵站前声泪俱下。

「你娘和二娃让日本飞机炸死了，我不心痛吗？！」

「你要报仇，要出川打国仗，秀秀怎么办，老赵家就断了根了！」

身上的喜服还未来得及脱下。

我也喊着他，「渝宁哥，你不想娶我了吗？」

铁门依然紧闭。

良久，我才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他说，秀秀，别等我了，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随后铁门那侧传来震耳欲聋的喊声。

他们一同说，「秀秀，别等我了，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我听不出来有多少人，

可我知道，每一个声音背后都有像我一样等他们回家的人。

我和赵老爹日日蹲守在兵站门前。

渝宁哥始终没有出来。

倒是门卫大爷时常好言劝我们回去。

赵老爹也是理直气壮，「我生养的儿子，我得带回去。」

「这是你一个人的儿子，这是你一个人的中国吗？！」

「东北华北沦陷了，你置身事外，淞沪齐鲁沦陷了，你还是不管不顾，等轮到我们川中重庆，谁能替我们出头？！」

门卫大爷一番话堵得老爹哑口无言。

后来我们才知道，他的两个儿子都是首批出川。

一个死在山东，一个死在上海。

尸骨无存也是为了抗日。

我突然发现，从前的自己活得好局促。

只知道和渝安啃着凉糕，趴在药铺里等着渝宁哥下学。

我曾无数次向外张望。

街上从不乏学生在喊，商人在哭。

可我从未探究他们在哭喊些什么。

现在我有些懂了。

那是国土沦陷处，中华儿女被迫发出的吼声。

那是民族存亡时，川渝子弟悲愤涌出的热泪。

我该支持渝宁哥的。

他教我何为国，我就替他守着家。

出川誓师大会在朝天门广场举行。

渝宁哥和他们一起立在那里。

提着川式土枪，跨着大红砍刀，背着斗笠破帽，穿着现编草鞋。

他们军装简陋，气势却是十足。

「出川去死，怕不怕？」

「不怕！不怕！不怕！」

「川军雄起，保家卫国！」

到最后，渝宁哥给老爹磕了头，又走过来摸我的脑壳。

他说，「秀秀，你很坚强的，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把求来的红绳绑在他的手腕，老爹怄着气却还是塞给他几双布鞋。

父老乡亲一起送他们出了东门。

云低沉着缓慢移动，像是离别的拖延。

云漂远了。

在放手时刻，风吹叶落，眨眼落珠。

后来，我无数次路过朝天门广场。

那里空荡无人，只剩下他们留下的十字条幅。

倭寇驱尽日，孩儿返乡时。

渝宁哥走后，老爹就像变了个人。

他把家里的积蓄全数捐赠给了救国会，把药铺的药材免费赠与了招兵站。

多一份捐款，前线士兵枪膛里就能多一颗保命的子弹。

多一份药材，战地医院病床上就能多一份生还的希望。

他说，世道这么乱，能多回来一个算一个吧。

我也加入了救国会，我们游行着呐喊。

前线奋勇杀敌，是抗日，后方省吃俭用，也是抗日。

请同胞们伸出援手，救救我们苦难的国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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